白帛上是密密麻麻的蘸血红字。
他趁着曙光将白帛展开：
……大王，我并非人们眼里的好人，我乃是一个违抗军令的猃狁奸细。我出生于猃狁，祖辈行医，被派往大周，和玉夫人、褒姒肩负着同样使命——瓦解大周王朝，也为找到我姑妈……
我依照军令，该在周军内部制造混乱，杀了大王。可因为云儿，也为我表妹褒姒，我一直无法下手。若杀了您，褒姒将失去丈夫，伯服将失去父亲，何等残忍！最怕倾心爱慕的云儿不能原谅我。如果我死了，请告诉云儿我很喜欢她，让她好好活……
姬宫涅手中白帛掉在地上，脊背僵直浑然忘我，陷入深深的惊恐、震动里。
褒姒抱着伯服沿着林中小径走，心里的虚弱无法支撑，也不顾雪厚路滑，只是往树林深处跑，在前面一个岔道处愣了神，不知道哪里是她母子通向活命的出口。
她茫然张望，忽然僵在那里。
一柄明晃晃的青铜剑架上了她脖子，大周话生硬、放肆：“呵呵，好美的女人！”
褒姒脖子僵直着，将抱着的伯服轻轻移移，忽听一个阴鹜的苍声自背后响起：
“她就是那昏君宠爱的褒姒，祸国妖女！”
褒姒望着围到眼前、虎视眈眈的犬戎将士，心中惊恐凄凉，嘴角一丝惨笑和仇视。
“哎呦申伯，这样的美人要是妖女，本王就情愿被妖精吃了！”犬戎王收回宝剑，粘稠目光上下打量褒姒。
“姬宫涅卓文蒋呢？他们在哪里？”褒姒一念起万念俱灰，用怀中伯服支持无边的虚弱。
“那个昏君，他被我们杀了。哈哈哈哈……”申候志得意满地从人群里出来，大笑声惊飞了枝头鸟雀。
“父王……父王啊——”伯服在瘫软倒地的褒姒怀里大哭，指着申侯：“等我长大了，我要拿刀杀你，为我父王报仇！”
“狗崽子！”申侯走上前，蹲下身子，借着拉扯伯服，道貌岸然地朝褒姒胸前触摸：“啧啧，好嫩的皮肤！果真是绝色。难怪那昏君为你神魂颠倒，玩起烽火戏诸侯的把戏。”
“老家伙，不得放肆，拿开你的脏手！”伯服一向胆儿大，这会儿对申侯又踢又打。
申侯狞笑着，从褒姒怀里抢过伯服，像玩具一样举在半空：“小孽种，你毁了我外孙的太子之位，该不该死？！”
“别！大慈大悲的天神，请放过我儿子！”褒姒大惊失色跪地，接二连三磕头、哭求。
伯服在空中踢腾着手脚，哭声大作：“母后，母后啊——”
姬宜臼面有恻隐，分开几个犬戎将士，来到申侯面前，抱拳道：“外公，饶了这小娃娃吧！”
“饶了他？宜臼，你幼稚！”申侯怒斥着转身，背朝着宜臼走了数步，面无表情，手臂缓缓向空扬起。
伯服哭声更烈，势要穿透人的心脉。
“不要，大慈大悲的天神啊，放下我的儿子吧……”褒姒动物般爬过来，匍匐在申侯脚下，痛哭着，抱住他腿祈求。
申侯一脚踢开她，一扬手臂，将伯服抛向空中。
随着宝剑翻飞和一声惨叫，空中洒落一片血雨。
申侯气定神闲站稳，用帕子擦去剑上血迹。
3：
“外公！”姬宜臼一声惊呼，目瞪口呆如同雕塑，见褒姒倒卧地上，嘴微微噏动，神情倒似出奇地平静。
褒姒眼睛睁得奇大奇明，嘴张成O字型，一动不动盯着空中身首异处的儿子。
伯服身子像被斩断的鹏鸟一般，在空中盘旋，啪地落在地上，雪地一片血红。
褒姒嘴角漾出一抹奇异笑靥，下巴乱颤直着眼睛，泪凝在脸上。
她蓦然扑向申侯，猛地抽出他腰间佩剑。
“妖女，你作死！”申侯每道皱纹里都填满惊怒，急忙退后。
其余人纷纷拔剑，将褒姒团团围住。
褒姒向空狂舞着剑，接连发出几声刺耳的尖笑。
犬戎王目露恐怖、惋惜：“不好玩，这漂亮女人疯了！”褒姒步履蹒跚地举剑转圈，头重脚轻，像蹩脚艺人在跑场子，然后向天大笑：
“哈哈哈哈……哈哈哈哈……没有了，全部没有了。所有的一切都会过去，所有的鲜花都会凋零。自出娘胎，我的路上就没有神灵。谁能还我伯服？谁能还我夫君？伯服，夫君，你们等等我，我这就去找你们……”
痛苦到这般蚀骨剥肉的人生，活着尽是伤痛凄楚，痂瘀层层叠叠铺满心房，已然不能喘息。褒姒没动，四肢和身子都在颤栗；褒姒没想，心肺在胸腔里痉挛不已；褒姒没哭，眼里却涌出无数的水珠。
回头来路已塌，那仿佛也是神谕。走过一路荆棘血泪，看到岩峰里的粼粼星火，保持沉默的大山猝然摇晃着崩裂，熔岩喷发成奔腾的海。褒姒面色苍白，惨笑着，抬头向天，猛地把剑横上脖颈。
眼前交替回放着伯服、姬宫涅的笑脸，褒姒的泪如雨撒落，剑被飞石震飞。
褒洪德一片白云般凌空奔来。
这是一个不喜欢约束自己的男子，与生俱来的桀骜使他将金钱权势视若无物。雪色很淡，他黑琉璃般的眸子分外迷人，眸底含着毫不掩饰的柔情呵护欲，紧紧抱着她：“姒儿，姒儿别怕啊……”
褒姒却拼命挣扎着，推他打他，似乎彼此不曾相识。
众人一时愣住，如进入曲折戏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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